你对哪座城市有着独特的回忆?

小时候曾经在临沂住过一段时间,不知道为什么,对临沂的糁汤有一种独特的情感。

天微微明,沿着乡下狭窄的土路走来,两旁是低矮有些破旧的红砖瓦房,街灯还散发着最后的一丝光亮,几只猫儿在悠闲地舔着爪子,除了草丛里虫子的低吟,村里一片寂静。行走到街道尽头的转角宽敞的光亮处,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。也许是应了那句俗语“开锅糁,刮锅粥,喝糁要趁早。”天刚蒙蒙亮,那家小小的糁馆内的客人早已挤满了整个店,甚至连屋外的一矮桌,一窄凳都没有放过。传统的临沂人喝糁从不用调羹,都是端起碗来,直接趁热咕噜的喝,店内喝糁声此起彼伏,和成一曲欢快的交响乐,诉说中一天繁忙生活的开始。

店主是一对年纪颇大的老夫妇,儿子和儿媳在外地城里工作。在繁忙嘈杂的人声中,老妇人站在糁锅高高灶台的台阶上,用一个现在不常见的特大海碗,一碗一碗的给客人盛出,然后麻利的撒上青绿的香菜和大片的牛肉,最后淋上几滴香油,香气便似潮水般迎面扑来,让人忍不住的咽口水,准备大快朵颐一番。我走过去,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着被时光怜惜眷恋印证的皱纹。“奶奶,来三元糁加油饼。”她抬起头看见我,有些惊喜,笑的眼角的皱纹都变成了一朵花。“小丫头又长高了!”我冲她笑笑,将钱放尽灶边的钱箱里,小心翼翼的接过她递来的糁和油饼,找到一个小小的临窗的座位坐下。糁有些烫,冒着热腾腾的热气,但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香气,早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品尝。入口只觉得热辣鲜香,慢慢下咽,则感觉到满口浓郁醇厚的酸味、麻味、咸味、酱味、甜味、胡椒味、茴香味、葱香味……诸位皆全,道不尽千般妙处。牛肉干香味浓、质地韧嫩,麦仁鲜嫩、糯绵可口,两者在口中细嚼的味道,好到只许天上有。三两口热糁下肚,胃便如暖春般温暖,周身发热,额头渗出丝丝汗水。仿佛置身戈壁滩上,看遮着面纱的女子蛊惑着撩人的眼神,正风一般的炫舞,热辣而癫狂。

糁的制作很有讲究。《礼记.内则》称:“糁,取牛、羊之肉,三如一,小切之,与稻米二,肉一合以为饵,煎之。”传统的糁店用的都是老汤,通红的火苗舔着锅底,就这样熬着生活和希望。日复一日,不等把汤用尽,就加入骨头牛、羊肉,鸡、鸭继续炖煮,放进大麦仁和砂仁、公丁香、陈皮等几十种香料文火慢炖,几个小时过后将肉捞出,切成片或撕成丝备用,骨架则入锅继续慢炖,几个小时后捞出骨头和料包,再次加入一些调料调制,最后放上肉片,香菜,淋上香油。一碗普通的糁汤历经如此复杂的过程才最终完成。我看着店内那对忙碌的老夫妇,不禁想,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重复着复杂繁琐的过程早或许已成为习惯,糁不仅仅只是在面前简单呈现出的那一碗,它已经成了他们的又一个孩子,几十年来,每朝起来,孜孜不倦的守着它,心如止水凝神专注的熬制着,撰写着一个又一个朴素平凡的故事。纵岁月蹉跎,黑发渐渐变白,时光在脸上的刻印也愈发明显,但他们却从未停止,因为那碗糁,是希望,是信仰。

我曾听她讲,临沂糁和临沂城一样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令人感动的故事。相传东晋时,一对穷困潦倒的外地夫妇逃荒来到临沂,书法大家王羲之看他们非常可怜,就经常接济他们。有一天,王羲之病了,夫妻二人为了报恩,就把家中唯一一只母鸡杀了做汤,并在汤里加了一些普通的驱寒中草药。本想把鸡煮得烂一些,可看火的丈夫因太累睡着了,不想汤就煮了一整夜。因家里没有其它东西,只好把煮“糊”的鸡汤送给了王羲之。王羲之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一番好意,就盛上一碗尝了尝,没想到这一喝,顿时神清气爽,病好了大半,一时兴起,随手提笔写下“米参”二字,到了后来,人们就把它称做糁。简单朴素的故事使我恍如听到了人间传奇,品味着世间的温暖,感受到那碗糁汤中的浓浓真情。

那天,走在济南的街上,突然看到一家糁馆,大大的米参印在闪着光的玻璃上,儿时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席卷而来,我静静的看着那个字,我没有哭,可为什么那个字变得越来越模糊?那一刻,身边的繁华在霓虹灯的光晕下快速向后退去,我仿佛又回到了老街,小小的我在那家小小的店里,喝着一碗热腾腾的糁汤……